礼物
故事是扯的,不要深究。
明白-五月天、原来你也在这里-刘若英、神秘嘉宾-林宥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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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生于世上无重要作为
仍有这种真爱耀眼生辉
灾难临头才教人重做一回凡人。
王俊凯在二十四岁之前都以为自己算个英雄,高中瞎事干尽,高考依旧中了高分,来了大学之后更是顺风顺水,可能上天偏爱他身上的刺所以没忍心拔掉,多少岁月过去他还是没被磨平棱角,长成一个弯腰低头向命运屈服的凡人。
三观塑成,前途坦荡,可能有人会说,这英雄当的还是不够圆满,缺一份爱情。
王俊凯只是不以为然笑笑。
怎么没有,同居长干里,两小无嫌猜,这人世间谁能和相伴长大的竹马修得正果,王俊凯就算幸运一个。
他叫王源。比王俊凯小一岁,还是十岁萝卜头时被父母带到了重庆,落地扎根在了王俊凯家的小区,面对面,门对门,此后晨昏流转,他们没有再分离过一次。
搬家当晚王源父母请邻居吃饭,十岁的王源怕生,几次被妈妈推到王俊凯身边,又紧张地跑了回去,像惊慌小鹿在陌生荒野瞎转悠。
彼时的王俊凯虽大他一岁,却在兵荒马乱中历练出了英雄肥胆,他不明白王源在怕什么,这不过一个小客厅,人来我往话家常,是个沸腾灯火中的小小江湖。王源要总是拉住亲人的手,怎么适应重庆这个沸反盈天的大江湖。
那时他懵懂地拉住王源的手,就像把他的定心骨伸给了另一个人。然后故作大人的懂事,答应道:“知道了阿姨,我们会在一起好好玩的。”
他拉着王源的手,体温比面孔先一步熟悉了。
他们跑出屋,下了楼,跑过路灯和矮矮的树丛。
王源被他拉得生疼,在后面嚷:“干什么啊!”
王俊凯回过头,“带你玩儿啊!”
带你玩儿啊!
他信守承诺十多年,没有再放开过王源的手。起初是作为弟弟,之后是作为心仪的人,然后是恋人。关系转换在多年陪伴中成了渺小外因,两个人相同记忆堆砌起来要盖一座高高的楼。王俊凯先一步毕业,考去了武汉,王源在高三闷读一年,紧随其后填了武汉的志愿。
王俊凯到车站接他的时候,正是一年最热的夏季,武汉就像倒扣的蒸笼。王源拖着行李出了站,看到了和他一样汗流浃背的恋人,咧着嘴傻笑了半天。
王俊凯用潮湿的指尖抹了抹王源的眼睛,“怎么红红的。”
“不舍得家呗。”
“小东西,”王俊凯笑眯眯捏他的脸,想要把他拎起来,“这么大了还恋家呢。”
王源大着声音,“不恋啦,看到你就不恋啦。”
“写那么多考卷嘴还是甜。”他一手拉箱子,一手牵王源,“去吃东西,白天让你开荤,我晚上再开荤。”
王源笑着挠他痒痒。
夏天的空气炙热黏糊,远处的风景都被蒸成了虚影。漫天的虚拟,无数的陌生,只有握一起的双手是真。彼时王俊凯已大四,熟知人情世故,半只脚踏入社会,却不分昼夜还做着他的英雄梦。
直到王源的父母出了车祸的那个早晨,他才知道,盾甲再厚,也厚不过生死轮回,这世间有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扭转的变故,到那个时候,他只能做接受的凡人,而非为王源出头的英雄。
王源没法接受父母的死讯,至亲丧命如同一颗陨石,砸垮了他的世界。
王俊凯赶来的时候,他已经自我封闭了五天,反应缓慢也不会说话,更没有眼泪流。王俊凯在门口刹住,觉得此时此刻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很是熟悉,一切回到了当年,王源初搬来,胆小跟在父母身后,谁的眼都能瞧得出他的惧意。
就像现在王俊凯眼中战栗的惧意。
怕什么,有什么好怕,他都二十四岁了。
王俊凯缓缓蹲下来,仰起头看着眼珠一动不动的王源,“源源?”
王源迷糊又怔然,不看他一眼,只有眼皮缓慢地一闭一合能证明他是活着的。
王俊凯好像感受到几天前那颗陨石的威力了。
他蹲着缓了好一会,揉了揉心脏的部位,钝疼。灾难临头了谁都是凡人,可是这种事怎么就叫他和王源摊上了。
好一会他才站起来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牵着王源的手走了出去。王源中途抽回了手,王俊凯又握住,又被用力抽出,再用力握住。反反复复几次,王源像每一个创伤自闭的孩子,行为变得低龄无理,无法发泄内心的委屈,只能砸手边的东西,全都碎在了王俊凯脚边。
等他发泄完了,王俊凯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稳稳握住了他的手。
“家里的盘子得换成塑料的了,”王俊凯在车上抱着王源,下巴轻轻抵住他的头,“我们源源这么喜欢摔东西,多少才够。”
王源不做声,呆呆望着窗外穿梭的车景,好像有点迷糊,不知道要被身后这个人带去什么地方。
“带你玩儿啊。”王俊凯的声音轻轻掉进他的耳朵。
王俊凯去学校交了两份休学申请,一份拿到了王源所在的大三,一份面交给了自己的导师。他那导师双鬓微白,眼却烁利,钢笔尖扣在申请书上拖出一尾痕迹,他问这个门下最为出众的学生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王俊凯笑了笑,“一点家事。”
他那老师问话虽严苛,却对他的品行极为放心,不疑有他便签了字,还问道:“需要帮忙就开口讲。”
王俊凯却摇了摇头,说不用。
走出办公室是一段走廊,长满植物,狭缝布满青黑水迹。这是栋老楼,学校说了多次拆迁却迟迟没批下,四年间他数次要路过这里去见导师,王源总在楼下等着他,看阅览墙上的主题报,亦或者时下新闻,无论多没滋味,也总读得津津有味。
这一日天也爽朗,报刊栏刚换了新的版头,假如王源还在这儿等着他,必定是以那样的站姿站在报栏前……王俊凯默想这画面。
他想起刚才对老师的摇头,以及那句不用。这是很成人用法的担当,谢谢不用,客气,何足挂齿。他成人已有六年,却是头一次怀着异样的坚定摇了头,委婉拦截了别人的好意。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是家事,他会用尽方法让王源痊愈,他也相信下一个来找老师的午后,王源必定还是以当日的站姿站着读报,楼下等他。他王俊凯有能力也有耐心做好这一切,他要给王源一个永有宁日的家。
和王源相知十多年,他既有过和王源争执的幼稚脸面,也有这一刻沉稳坚定的男儿担当。说到底,脊梁是他王源,软骨也是。
又在学校和师兄弟见了一面,众人听说王源的情况纷纷惋惜,只有一个人面露不解,问到了点子上,“可平时看王源热情乐观也话唠,这是实打实的好性格,双亲丧命当然是致命打击,不过转念宽慰自己,不是还有你王俊凯陪着他,我这点有不解,如今的反应真的有些过大了……”
王俊凯皱眉沉思。
生死有命富贵在天,王俊凯每天早晚给王源诵读一遍。
王源没反应,不说话,没多余的表情,像是失去了零件的机器人,任由王俊凯拉着做事:洗脸,刷牙,吃饭,晒太阳。晒太阳只是偶尔,没人带着他走动,王源就会坐着发呆,王俊凯以为他是在看电视,后来发现并不是。
连电视机里的人间烟火都入不了他眼目三分。
王俊凯那一日听进去了师门的话,去了医院。到那消毒水味泛滥的地方再次感受一周前的残酷。
他当时远在国外,陪着导师公费出差,王源趁这短短冬假回了趟家。两人天各一方,靠着电话和视频诉说感情,大概三天后,王俊凯失去了王源的消息,打家里的电话也不通,最后是自己父母告诉他,王源的父母出了车祸。
王俊凯没跟上导师的步伐,顿了很久才问:“那王源呢?”
王源当然不太好,简直可以说差透了。在急救室外不眠不休等了48小时,听到了无力回天的噩耗,转身晃了两下就晕过去。
醒过来已经完全自闭了。
医生说这是勾出了内在积压的郁结和心病,越惶惶无助反应越大。听到这几个词王俊凯还愣了一下。
郁结,心病,惶惶无助。这些词看起来和王源完全不沾边。他认识王源这么些年,王源跟在他身边,像个活蹦乱跳的玻璃弹珠,折射出人间百味一一让他嗅。他话唠,乐观,总带着笑。郁结什么的,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医生听了他的反驳,只是说:“也许他是海上冰山,你只看到海平面一角。”
我去你大爷的冰山一角,王俊凯心中骂道。这不可思议的推断听起来就像是荒谬的杜撰,可他已经二十四岁,成年人自有成年人的克制,所以他按捺住无名火,在外狠狠抽了几根烟才回去。到了家,王源察觉到他靠过来,小小地皱了一下鼻子。
王俊凯赶忙又在外面晾了半天的烟味。
蹲在楼梯间的月光中,王俊凯忽然想起,王源以前反感过他抽烟吗?好像没有,并没有痕迹明显表示过厌恶,顶多会说一句味道太重你掐了吧。他从来都是乖的,听话的,连劝阻都说的极温柔。
于是他又更加笃定那个医生其实是个傻逼,点着头回屋了。
王源不像平时坐着发呆,居然在看他白天放在茶几上的东西。王俊凯心中一动,三步两步过去,亲切地揽住王源的后背,轻声问:“呦呵,不得了,我们小源开始求学之路了。”
王源自然吝啬给他回应。
王俊凯抱住他亲了亲,笑着定睛一看,“哇。你这小家伙,还写了这么厚一本日记,我能看吗?”有的问话说出来并不是叫人同意的,王俊凯这句就是。
这本日记端放王源面前一天之久,还停留在第一页,王俊凯在心中叹了一小口气,也不知道王源有没有看进去。或者他只是换了一个对着发呆的物件,倒叫自己白高兴一场。心中这样想着,手已经擦过王源的腰翻起了那本日记。
第一句便让他愣在原地。
2009年4月30日 天晴
王俊凯今天学着抽烟,被我看见了。我其实有点生气,想问他为什么不学好,为什么要跟着那帮小流氓玩儿。他陪着我的时间越来越少,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。可是我又没办法直接和他说明白,他肯定要笑着答我一句,拜托我们难道要一生一世都绑定在一起吗?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,但我是啊。
……零九年。那是六年之前,他十八岁,王源十七岁。他们在重庆一所中学读书,王源比他低一级,刚升高一,在看一些文艺类书籍,王俊凯记得自己很好奇他老是在涂写些什么,凑过去王源便吃惊地揽住,原来是在写这些日记。
他觉得有点亲切,还很新鲜。
抱着王源亲昵地蹭了蹭头,王俊凯低声笑道:“小东西,那时候就偷偷骂我了,我倒不知道你居然藏着这么多心事……”
声音慢慢低了下去。
心事。王俊凯心头一亮。
他又重新低下头,看着陈旧的日记本,字迹稚嫩显拙,他好像隔着这八年时空和当年小小的王源打了一个招呼。那是个被王源藏在这日记本里八年之久的小小少年,字里行间,他有王俊凯没见过的敏感和尖锐,他瑟缩在当年当日的壳中,现如今因为这一次的意外,而让王俊凯窥到了一丝微弱的缝隙。
王俊凯下意识转头,这个角度可以将王源看得清清楚楚。二十三岁的王源,他穿着深蓝海鲸的家居服,头发柔软,脖子比脸还要白一点,打着一个金属五角星的耳钉。双眼因为混沌,不如往日闪亮。
明媚如你,也会有心事吗……
2009年5月1日 天阴
我在重庆。
住在这里的几年,看着这地方飞速变化,拔起的高楼大厦盖去了我和王俊凯的共同经历。也许是我现在对彼此的关系不尽然满意,才会日复一日追念着过去。
大概是今年天阴我心情不好。
又或者是放学时他的单车载着女孩路过我,头也不回。
王俊凯微微讶然。
他真的不知道王源有过这样堪称哀伤的细腻,想想他花在他身上最多的词吧,小太阳,小天使,调皮鬼。
或许有过端倪,譬如说王源喜欢摄影,延迟拍出非同凡响的火花与黑暗独立,露珠凝在车窗上逗留的片刻,他那时只觉得,王源眼中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,有趣也神秘,但他从没往深里想过。
从摄像头钻进去,探究到底,看看王源的双眼连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。他没有这么做过。
零九年的时候他视野开阔,面前摆放整个庞杂世界,沸腾江湖等候他去闯荡,他的单车可以载很多人,但王源的眼睛只看得到他载人路过了他,头也不回。为什么。
因为他在高一这么早的时候就喜欢了他王俊凯?
可王源明明说过……
王俊凯抱着王源直直躺下,在干净的木质地板滚了两圈,日记本被他一脚扫到了电视柜前。王源一声不响,耳朵如同被坚硬的蚌壳夹紧,一副我与世界不愿多谈的冷漠模样。可王俊凯长大成人,最愿意干的事除了看王源犯蠢傻笑,还有我骗不让你如意的唯我独尊。
所以他非要紧紧压着王源的后背,将脖颈凑上前够到那夹紧避世的双耳,呼呼啦啦吹入风,直到王源能珍稀至极开一条窄缝,露出封闭严实的五脏六腑。
“你骗我。”王俊凯捏他耳朵,有点没办法,“你那时候不是和我说,是在高考毕业后才对我有了非分之想……”他的声音哑下去。
当年王源说这话时,和他在路边随便找的一家店吃面,听王俊凯兴高采烈又有些难为情问他:“我靠我真不知道——你是什么时候喜欢……喜欢的我?”
彼时王俊凯大一,后知后觉迎来了平生头一回的初恋,正值心动巅峰,嘴里的喜欢直打磕绊,沾到嘴唇先软了一把荡漾的心,脸也跟着红起来。
可王源利索地夹面,吸一口,还喝了口汤。
丝毫不顾王俊凯一反常态,在对面扭捏成什么鬼样,最后才思索着反问一句,“我的心动么?”
下一句也很心平气和:“就在你来找我的时候。”
王俊凯啊了下,面上来了也没动,稍微有点泄气,心里那句“是不是我不找你的话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我”翻来涌去,还是没有说出口,心宽地想了句“不是在一起了吗”。
当然还有一点后怕是“万一没在一起又会怎样……”
他十一岁和十岁的王源相识,一前一后在重庆长大,一直把他当兄弟,当好友,当没法用言语说清的独一无二。这关系没有偏过一丝一毫,到了他大一,却发现前面十年的陪伴只为了给今日的心动打一个底子,好让他看清,对王源的喜欢不是怦然心动,不是惊世骇俗的一瞥,是年少织就的丝丝缕缕,都住着他对王源的百里挑一。
我并非将他当兄弟,当好友,当做介于爱侣和亲人之间特殊的第三种存在。
我是喜欢他的。像爱人爱着人,恋人恋着人。
王俊凯生来就是头脑热血的一腔英雄梦,这念头一旦在他心中扎根,他就会不顾左右,颇为任性妄为地无视他人意愿,既然喜欢他,那就告诉他。而他也真的这么去做了,在王源填报志愿之前,他从武汉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,只为了在夏夜和他玩童年一个游戏,他说了喜欢你,三个字像是夏夜里的星辰,从华山顶上落了下来。
太明亮。
宛如流星一般。
在一起一个月后,王源和他坐在路口吃面,热恋期的躁动未曾消去,王俊凯听到一向在感情上惜字如金的王源开口说了句,“我其实也喜欢你。”
立即惊喜道:“我靠我真不知道——你是什么时候喜欢……喜欢的我?”
“我的心动么。”
“就在你来找我的时候。”
王俊凯没有丧失记忆,日记本也不会说谎骗人,那么骗人的就是——
王俊凯抱着王源枕着地板,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想回忆起当时王源的表情。王源这个人,话唠积极达观,人来疯,这些不止是王俊凯熟悉的样子,旁人也熟悉。所以当时提起感情惜字如金的王源就在王俊凯的记忆中难为可贵了,他真的就是淡淡的,冷静的,拿眼瞟下兀自期待的王俊凯,甚至有一点点指尖大小的笑意。
说我在你王俊凯告白时才喜欢的你。
如今三年多过去,王源刚刚经历一场人生海啸。他借由那本日记撬开了王源撒谎的嘴,王俊凯后知后觉,仿佛明白了一点点王源的心,“你其实就是不想承认。”他自言自语,“你比我更早动心。”
2010年1月21日 天阴
喜欢一个人,对于被喜欢的那个人来说,会是负担吗。
当我开始带着期盼设想起我和他的未来时,这份心情就不算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吧。我会想着,我要怎么把这个人勾到手,用卑劣的老套的各种手段,让他接受了我双手奉上的这份未来。我会想着,怎么把他拉进我的生命,在我视他为独一无二的同时,他也将我视为唯一。我会想着,要怎么避免三人游四人游乃至七八人游,我想和他游山玩水,我想他游山玩水时不记得旁人,不记得眼前风景,只记得我。
我会想这个人多讨厌,他让我每一天活得像个有苦说不出的骗子,为他的行为所摆布心情,开心也是他,伤心也是,是翻云覆雨的手掌,拿捏我拿捏地毫无预谋,却把把射中红心。我会想他的未来有几分之几包含有我的可能。我会想这十年的陪伴中他无数次摸我的头,哪一次悄悄晃神的心动出于爱情。我会想所有的可能,但当我开始想这段爱情的可能性时,我最怕他没可能。
王俊凯,我喜欢你,你意外吗?
这个意外会是一个累人的负担吗。
2010年2月28日 天晴
我发现了一个规律。假如今天王俊凯做了让我开心的事,那这一天通常都会是晴天,假如不是,就会是阴天。
2010年3月31日 天晴
同桌让我做心理测试,我说我高二了,当然不信这些东西。
2010年4月2日
王俊凯今天在饭桌上说他明年要填的高考志愿,说要去武汉。我看他眉飞色舞谋划未来,却只字未提一句,“王源,你也跟我报一起吧?”我在心里想了很多安慰的解释,他尊重我希望不影响我的判断让我自己做决定,是这样吧,所以没关系王源,即使是一起长大如王俊凯的同伴,也会有因为兴致高昂遗漏掉的事。
可我不想……我偏不想成为他会遗漏的人。
心情低落,寻找慰藉,我又做了那个心理测试。测出来的结果是:你是一个喜欢向前看又会不自觉念旧的矛盾结合体。哈,有点意思。
2010年4月29日 天阴
MR.Joey问我Roy,你迷信吗?会不会相信幸运数字或者世界上有鬼?
我说我迷信,我没有幸运数字但我有幸运物和幸运谜语。说到这里被Joey打断了,他问这两样是什么。我说幸运物是手比枪,谜语是低头。
说完这些时间刚好走到零,金发碧眼的Joey去问下一个人,我一个人回味最后一个问题:Roy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?
世上有没鬼我不知道,但我确信我心里有。
这心中鬼胆小怯弱不自量力,偶尔暴跳如雷杀伐气,冷冷望向每一个假想敌。这心中鬼也是笼中鬼,爱是牵绊,是禁锢,是心甘情愿套上的牢笼。我亲手给它套上绳索,假如有一天王俊凯有了归宿,那我会亲手给它一场安乐死。
2010年5月3日 天晴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王俊凯小时候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是封神榜,天地也迷蒙的时代,神鬼妖精不分你我,你有金花开遍做神的路,我有獠牙青面当鬼的途。十二三岁的时候,他就抱着电视机看张榜封神看得津津有味,论功行赏,先有功再有赏。
他懵懂想到,如果我不走神途也不堕鬼道,背着剑赤子肝胆闯出一条路,这是不是就算封神。这个念头在他心头扎根,此后他看城市不看楼宇,只看江湖。
很小的时候,十来岁,这江湖只有他家楼下游乐场那么点大。那时他带着王源和一群小孩玩游戏,王源脑筋灵活,总有一箩筐的鬼主意。有一个游戏规则是王源设定的。
猜丁壳猜到最后,输家做打枪的人。其他每人发一颗劣质彩纸剪的红心,贴在胸口。谁被打枪的人击中,就做下一个打枪的人。这个游戏无限循环,如果没人喊停他们可以玩整整一下午。
王俊凯好胜心很强,其他小孩打烂他的红心立刻扔下枪尖叫跑远,他臭着脸拿起枪,一定要打爆那小子的彩纸才算解气。
而王源显然不把这胜利看的有多重要,一声令下他就嬉笑着飞奔,被打烂心也不生气。王俊凯没好气道:“游戏精神呢?”
王源无所谓道:“开心就行了嘛。”
也不是没有伤心的时候。王俊凯端着枪一丝犹豫也没有就射烂他胸口红心,王源看着他转身拔腿就跑走,心想没关系王源,王俊凯就是这样的人,他重视游戏精神,好胜心强,不服输,简单来说他看重这场胜利多过于自己。
射烂之后放下枪,背对自己开始跑,规则是他制定的,王俊凯熟练上手,玩的很开心。
2010年8月19日 天阴
小时候玩这个游戏,我不喜欢做红心人,我喜欢做神枪手。我想过无数次,如果我回到小时候,我会拿着枪,从人海茫茫中找到飞奔流窜在江湖中的王俊凯,我会瞄准,扣动扳机,像他当年一样射烂那颗寒风中抖个不停的红心。
然后我要改变规则,我要无视规则。
我要丢下枪,不跑,也不逃。我要走向他,跑向他,狠狠抱住他。
日记写的很密,认认真真从一零年一月翻到八月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。王俊凯翻着看着,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。
那些时候,他都在干嘛呢?留王源一个人在这么阴郁多雨的情绪中走了这么久,毫不知晓。王俊凯端详着喝了牛奶睡过去的王源,他这几天的情绪很平稳,虽然还是说不出话(医生说这也需要时间恢复),没有像前几天,被他拉出去晒太阳就怒不可遏摔东西。
被他以为是小太阳的人居然害怕起太阳。
王俊凯看着这样情绪反复无常的王源,反而没有一丝陌生的感觉。甚至于,他好像看到了一点日记本上记载的青春期敏感少年的影子,王源远远不像他以为的达观,他将负面的,阴郁的情绪全部内敛,收拢在掌心。
为什么……都不讲出来给他听?
我怕你讨厌我。高中时期的王源揉了揉酸涩的眼角,这么回道。
2010年12月2日 天阴
我怕他讨厌我。
在我察觉到喜欢上王俊凯以后,没心没肺话唠的王源好像就慢慢消失了。
尽管还是要假装出和以前一样,陪他看哪个班女孩最漂亮,祝他生日快乐也不忘记讲点有趣的笑话博他一句回嘴。可我知道,做哪些事我是开心的哪些我不是。我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犯蠢地吸引,我也能扯住兄弟名义这种救命绳索插手他尚未开始的恋情。
可人总是贪心的。
让他不恋爱还不能够,还想他和自己谈恋爱。想从他每个眼神,动作,发来的每一句话探究我们所有的可能。
我就是这样贪心又自负,敏锐多疑的人。假如你知道你给我的那些词,小太阳,小天使,这些全都冠错了名,你会觉得失望吗?自己视作挚友手足的人却在犹疑要不要将你扯下同归于尽的悬崖,你会觉得寒心吗?
我知道你想大路朝天封个神,我知道你要的名头远远不止咱们楼下那个游乐园的孩子王,我甚至知道你想开拓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一个江湖。
可我怕玷污你的江湖。
这是屁话。王俊凯用红笔在日记本如此点评,还画了三个愤怒的感叹号。
几年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背地遭受了王源多少莫须有的质疑,王俊凯的心情称得上郁卒。他甚至花了好几个小时回想了一下,当年自己到底做过多混球的事才让王源这么惴惴不安,患得患失。可他那时候根本没谈恋爱,绯闻女友……是有过几个,但这样杀伤力就这么巨大吗?
视线一动不动,停在王源左耳的五角星耳钉。王俊凯在心中叹了口气。
好像是的。
杀伤力就是这么大……
他这么想着,手指已经摸上王源的耳垂,细腻的肉感之上还有层铁质的金属,可能被他的举动惹烦,王源偏头甩开了自己的手指。王俊凯也没生气,反而有点怀念地笑着:“你还记得我为这个耳钉吃过多少苦头吗?”
那已经是他大一的事了。远离重庆意味着吃不到正宗的火锅,听不到父母的唠叨,不能上坡下坡走如此山城的路。当然,也不能每天醒来睡去都看到王源。
王俊凯深切地思念故乡。
他的好伙伴,好父母打趣他之余,还给他寄来各种东西。譬如火锅底料,密集的电话,本地就读的同学拍下的夜景重庆。一切思念都一一被满足了,可他依旧觉得渴,饿,没被满足的欲望就是本能,还有空缺没被填补,而那似乎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到后来他发现是什么不对了。
王源高三闭关,掐了手机,没有联络没有问候,他连王源的声音都很久没听到,别说看到王源的脸。
他想念的不是故乡,是王源的声音,是王源这个人。
而再见到照片版的王源,还是他闭关中途发的一条说说。贴了自己一张照片,王俊凯看到后才缓解了多日的饥肠辘辘。那时就确定了,这个自小跟在身后,他当弟弟宠了七八年的人,他是他快要干涸而死时热望的甘泉,是他秉承理性神经再清醒不过时也可仰头饮下的毒药,是他孤守多年,上天派来为他撑舟的人。
别人是如何称呼这种心情的呢。
那张照片他看了无数遍,咔擦按亮屏幕,屏幕又灭,咔擦又按亮。黑夜中他是难眠的人,目不转睛看着那枚五角星耳钉。
评论里有人说王源你干什么打耳洞。王源回他有意义。
有意义。
人还是物。王俊凯在心中做最难的排列选择,得不出一个答案。最真心的答案就握在王源手中,他哪里能知道。他只是觉得不痛快,自负如他有百分之二十的幻想,希望这个意义是王源赠予他的。那些天他抓耳捞腮,不断反驳又争论,心中有两队该死的小鬼在打架。难分出一个胜负,到最后王俊凯忍耐不了了,直接坐了车杀回去找王源。
那个过程中他也是有过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的。
一旦犹疑不决要不要掏出真心,还没决定交付出去时自己已经落在了下风。
谁都一样。
王俊凯带着王源又去了一趟医院,上次他怀疑医生说王源有多年心结,这次他坐在对面骂不出医生你大爷了。王源背靠椅子,精神还是不太好,眼睛一直盯着墙上悬着的锦旗和条幅。王俊凯看他一眼,“食量还好,就是不说话,都半个多月了,这种情况真的正常吗?”
医生慢条斯理道:“也有一两个月才能恢复的,这都需要时间和耐心。”
好吧。
没什么比此时此刻更后悔当时急救室外的那48个小时,他没有陪在王源身边。王源一个人孤零零的见证了这样一个残酷的过程,从叩首诸位神佛的热泪虔诚到五雷轰顶的死寂,他是一个人挺过来的。
王源还是恹恹地看着墙上的条幅,写的是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。
王俊凯转回视线,问医生:“你介意我抽烟吗?”
医生让他随意,王俊凯烟雾中沉默了一会,话音传来不清晰:“上次你说这种情况可能是勾出积压多年的心病,我原本不信,但最近好像找到了原因……”
走出医院,王俊凯一根烟刚好燃尽,他摸烟盒没摸着,转头一看烟盒正躺在王源身后不远的地上。有点啼笑皆非:“我看你恢复了啊王小源,都知道管教我了。”
王源还是反应缓慢,一举一动都像在梦中没醒来。
王俊凯只有苦笑,医生说王源现在的情绪波动只在少数,而且在波动时做了些什么都是下意识,理由自己都不清楚。现在的王源,就像被混沌大雾彻底围住的人。王俊凯在外毫无办法,他在里面不出声不回应,王俊凯根本不知道如何拉他出来。
回家途中路过商场,王源呆呆看着橱窗内情人节的摆设,显然是亮丽色泽奇怪图案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王俊凯牵着他,笑道:“想要礼物?亲一个我给你买。”
说完不等王源说什么,而王源也不可能说什么,低头飞快在他唇啄一下,右眼眨了眨,“收到了,这就给源源买。”
只是选了个礼物的工夫,转身王源就不见了。
礼拜六的下午四点,商场人来人往,王俊凯丢下礼物,也不顾柜姐喊个不停,在大厅神色焦急地奔走张望。
今时不同往日,这样的王源离开他会发生什么他根本不敢想。他差点将整个商场翻过来,头顶的播报只算一个安慰,王俊凯知道王源听不到。
一个多小时后,他在商场旁边的KFC找到了人。
王源两手插进口袋,侧脸看着有些冷漠,旁边的小孩一直推搡他让位置,王源置若未闻,小孩的妈妈都有点忍无可忍,“你这人怎么回事啊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面前突然遮了阴影。
王俊凯大喇喇坐在了王源的对面,当旁人是空气,视线落在王源身上才有温度,他伸手给王源系紧了围巾,随口问:“饿了?饿了就说,想吃什么都给你买。”
旁若无人的宠溺倒让旁人不适,女人带着孩子去另一边找了位置。
王俊凯系围巾的手一停,然后顺势捏紧了王源的脸。一直在恒温空间待着,王源的脸还是温热的,这让王俊凯的气消了点。但下一刻王源的抵触甩开又让他更生气了。
“疼?”王俊凯面无表情,又掐住了王源的脸,“你也知道疼。”
王源躲开甩开退缩,他就一遍一遍再跟上。就像第一天在医院,他抽出手而自己还要再握紧。王俊凯给的温情和严厉一直都不容拒绝,“王源你给我一个解释,为什么要随便乱跑?”
小半个月他都对王源言听计从,宠到没边。这是他第一次朝王源冷下脸,发火,严厉地教训他。结果还没绷够三分钟,就败给了王源突然下瘪的嘴角。王俊凯无措地收回手,想再安抚又停在了半空,他向来只知道怎么撞坏东西,不撞坏对不起他活成的锐利。
可老天却让他小心翼翼捧着这个人。
王俊凯无奈地牵王源,“祖宗,跟我走吧,跟你发脾气是我不对……”说着话又按下王源的头,“小心撞,低头。”
此话一出,王俊凯自己先有点晃神。低头,这话挺熟,最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。
拿了礼物再回到家,晚上王俊凯闲来无事,又翻起王源的日记,这才对上号。“低头”,是王源的幸运谜语。
2011年9月1日 天阴
小的时候我会帮王俊凯吹头发,他平时横得像螃蟹,这时就很安静。我说头低点,他也不反驳我,我说还没吹干,他就不会走开。不会像平时,兴致一来就跟着谁跑远了,犟着脖子和我吵架。
低头,再低点,不要动。只要是我说的,他全都照做。
还有没说出口的——
2011年9月1日 天晴
亲我
王俊凯放下日记,扭头亲了王源一口,也没管王源睡着了,在灯光下看了王源很久很久。这是很久以后了,现在是2015年2月,他和王源在一起三年。这些日记发生在遥远的过去,假如他看不到这本日记,而王源也不会提起,那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在那段日子王源是怎样卑微,牵强,沉默不语地喜欢着自己。
只字不提的事依旧在长河里,无论是爱的方式,或者隐瞒的理由,全都很执拗,如今看起来就像靠王源一人之力拧紧的铁索。
从起点到现在,铁索已经很长,也因为一直孤寂着,所以当王俊凯找到了它,抓着它慢慢追寻王源当年爱着的痕迹,不住落着灰尘和铁屑,全部都是陈年往事的味道。
在经年累月后,他从字里行间,体会着王源当时爱而不得的绝望和孤独。
2011年9月21日 天晴
今天是王俊凯的生日,本来想给他打电话来着,不过想起上次送别……阵痛似乎还未过去。也不知道他在武汉过的好不好。
我打了一个耳洞,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有意义的日子。几年后的我可能会笑现在的自己吧,这样无人所知的纪念和仪式,好像真的没什么意义。
耳钉是五角星。
小的时候我们一起玩神枪手游戏,王俊凯不喜欢把彩纸剪成心,非要和别人与众不同,我给他的胸口贴了枚五角心。
红心只有一个角,五角有五个,我爱你永远比你爱我多。真不错。
原来耳钉是这个意思……吗。
原来我当时远在武汉斗争了那么久的源头,原来我记恨着的所有排列组合,都可以抽出无关紧要的他人,王源自始至终,爱的无声也坚定,都是他王俊凯。
心软得一塌糊涂。
然后又有一点后悔,为什么他偏偏是大一才察觉到对王源的偏爱出于喜欢。如果可以再早一点,再早一点,能和王源同时互通心意,是不是王源就不会独自走过那几年。
换句话说,当时的王源对他冲动告白,他会答应吗。或许会,因为他自己虽不知道,但真的存在着喜欢。而王源如果比他还要晚动心,等到他大一开始考虑起两人关系中爱情的可能,王源会答应吗。
我们谁都没有那么了解对方,所以连勇敢都是战战兢兢。
他想起王源平时喜欢哼的歌词: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。
感叹了一会,王俊凯又快速翻了几页,他只想看看王源是怎么描述12年那个暑假的,那是王源毕业最漫长的暑假。两人的告白,在一起,初吻,都是那时发生的,他很想知道王源是怎么写的。
然而却是一片空白。
有的事不能用笔记在纸上,只适合刻在心里,就像2010年的夏天,过了七十年也在王源心里鲜活着。
高考结束后他和七八个朋友去古城西安游玩,计划爬华山,上钟楼,看看兵马俑。乘着火车向中国北方前行,王源前所未有感觉到自由,学业重担也一扫而空。但因为太自由了,又有一点不适应的空虚。
他听着耳机里年轻的陈信宏唱:纵然是世界辽阔。
一路陌生新鲜的风景,未知城市在前方等待,长到看不尽的年轻人生还能遇到很有意思的事。世界辽阔。纵然是世界辽阔。
他不在。
他此时不在我身边,今后也不会在。
王源忽然就想起了一年之前的这时候,王俊凯高考考了一个不错的成绩,填了武汉的志愿,走的那天是重庆这一年最热的时候,王源看他进关,微笑地挥了挥手。再见。额头的汗滴下来,一颗连着一颗。
武汉是王俊凯很喜欢的地方,他念叨了整整高三一年,如今他如愿,义无反顾奔向了他的前程,他的江湖。进关都没有回头,猴急又兴奋的样子甚至叫王源笑了一下。然后这一笑,他就必须努力睁着眼,才能控制眼泪不掉出来。
他转身,朝着反方向穿过人群。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,拼了命咬住牙,眼泪也汹涌流出来。这里是机场,每天都发生着千万场离别,他和王俊凯的分开在其中显得那么渺小。没关系,不是约好了下次见吗,交通这么便利,想他就去见他,不是约好了再见吗。
然而,纵然世界辽阔。
火车一停王源就跑出站,朋友们吓了一跳,大声喊他的名字:“王源!要去哪儿!西安还没到!”
西安是没到。王源头也不回,“我的目的站不是西安!”
他手里紧攥的另一张车票,已经快被汗水打湿了,车票露出一个角,写着:“XX—武汉”。这就是他一生一次的勇气了。
王源满头大汗在车站狂奔,他急到没带包,浑身上下不过百来块,但是足够撑到武汉就可以,足够见到王俊凯就可以。等他见到了王俊凯,一定要指着左耳,大吼出来:这是——为你——打的一颗星——
他浑身发烫,百年难遇的勇气使心脏咚咚跳。
可他奔到二楼,看到检票口已经关闭,红字走着:已停止。就好像按住了死穴,杀死了他一生一次的勇敢。他从走火入魔的状态脱出,被人泼了一盆冷水,浑身凉透。呆呆看楼下,火车疾驰而去,不可回头。
他坐了一会,借了一个手机,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,话只说了半句,“我他妈没赶上车……”然后克制的语气抖了起来,一下就哽咽了,王源放下手机,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。朋友说你再去买张票,这张作废不就完了。
谈感情要真可以这么简单谈就好了。
但是你知道吗。没什么比在青春期,要和自我认同作斗争更艰难的事了。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常的异性恋一边戒不掉对王俊凯的喜欢,这又是难上加难。我王源考虑的,是和他王俊凯的未来。我王源不仅要和自己对抗,还要和父母,社会,乃至这个国家对抗。在没人知道的时候,我已经全部演练了一遍。
他给我的一直都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东西。他让我怀疑自我,让我讨厌他无辜的朋友,给我的心注入了压抑和痛苦,我的整个青春都是灰败的色彩。他勾出我的贪念和恶意,并无穷放大,看不到尽头地深化。
可他又是无意之中造成这些影响,我甚至连……怪他的理由都没有。
我连怪他的资格都没有。
王源坐在陌生的车站,拿着陌生人的手机,眉头皱成一个死结,心中反复回响,我连怪他的资格都没有。
辗转到西安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,大家早爬完华山早就看完兵马俑,当然不会有人陪王源花钱再去一次,只能拉着王源出去吃吃喝喝。
那天是6月13日,王源记得这个日子,一辈子都没法忘记。他起床之后看短讯,上周投的稿居然过了初审,那是一篇细腻的随笔。王源看着看着突然乐了,我人生中的阅历。那些拿去贩售给人们听的故事,哪儿来的。我为什么能以这么细腻的心情描写一段感情的开始和终结。我哪来的那么多敏感让我从无趣生活时刻冒出感叹。
王俊凯,你也给过我好东西。
正这么想着,电话却响了,宾馆的房间就他一个人,王源瞪着这个名字。要知道王俊凯恐怕有两个月没给他打过电话了,连给他的高考打气都是让父母转达,他以为对方在大学浪到没边,早已遗忘远在重庆的这个弟弟。
现在却打来了电话。
“喂。”
“王源儿,去西安玩了?爬过华山没有?”还是这么自大。
“玩了,都玩了。”
“玩了怎么还在房间待着?”
“……”
“你怎么——”
“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那帮朋友了。”
王源有点晕,反应慢起来,“你在楼下?你不是在武汉?这里是西安啊……”话没说完,门铃响了,王源晕乎乎过去开了门,看到门外的人更觉得是梦了,“王俊凯你——”
结果对方一点没给自己询问的时机,拉住手就跑向安全出口,此情此景好像和幼年第一次见面相重叠了,王源叫道:“干什么去啊!”
王俊凯头也不回:“带你玩啊!”
带你玩啊!
王俊凯带着王源在西安逛了个遍,每条线的公交都长到离谱,好像坐的是一辆小小火车。王源觉得这个时候,又稍微开心一些。
前几天还在车站对着一群陌生人悲怆地抹眼泪,现在却摸到了伤口结痂的疤痕,说到底,金钟罩是他王俊凯,软肋也是。
他们选择晚上爬山,爬到顶刚好看日出。华山巍峨,耸入烟云,黑夜中不动声色,仿佛隔绝人世的水墨撇捺。他们一旦上了这座山,抛却了俗世的烟火气息,也就成了入画的一对假人,似乎并非奔着一场日出去的,而是奔着神仙艳羡的白头到老。
王俊凯气喘吁吁,眼睛很亮。
“我谈了恋爱。”
早会有这一天。
“我上了大学才发现我喜欢的是男生。”
性别相同这可能都落不到他身上。
“我很喜欢他,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。”
那我的这辈子怎么办。
他们已经到了山顶,即使裹着大棉袄王源还是冻得哆嗦。他想很好,我最后的这点念想也是他斩断的,物归原主,他拿回去了,即使他不知道他刚刚砍断了什么东西。
王源尽量控制语气。
“我没办法接受,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。”
他亲眼看着王俊凯的脸垮下去。
那些欣喜和跃动也不见了,他心想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。可这并非爱情,你将爱情给了别的人,那我要这在乎有什么用呢。
“我最讨厌同性恋。这样很别扭,让我很恶心。”
山和水在他们身后,在他们脚下。大自然在看着他们,他却说着言不由衷的假话。这种说谎早就习以为常,他从喜欢他开始就带着面具,说着假话。他的真心在哪里呢,都在日记里了。如果有一天这个事翻篇了,他想他可以拿给王俊凯看看。
但一定要完全翻篇,完全过去。
王俊凯好像也没有很好受,他甚至连军大衣脱落半个肩膀都没有发现。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,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。
黑的是山,亮的是星,天要慢慢亮起来了。
王俊凯努力笑:“那我们最后一次玩那个游戏吧。”
背对背走了十来米,王源转过身。
天慢慢亮起来了。
一半的光明,一半的黑夜,王俊凯做了一个很傻的动作。手比枪,隔着十来米瞄准他,食指勾魂索命般吊起,打烂了王源的红心。
他的手缓缓放下。
天亮起来了。
“游戏规则是打掉心就要跑,没了心的人再做神枪手。”十岁的王源奶声奶气解释道。
王俊凯看了王源一会。
他大步走了过来。
他没停下,没减速,走过来,一把将王源揽进怀里,低声说:“我早该这么做了。”
天完全亮起来了。
王源想起当初给王俊凯吹头发,如今的距离比当初还要近。王俊凯穿着短袖,手臂冻得冰凉。人也不像高一那时候,却让他想起第一次的心动。
他高一给王俊凯过生日,寿星喝多了,因为酒气,也因为辨识不出面前的人是王源,所以他的拥抱给了王源很陌生的感觉。不像弟弟,不像朋友。
比爱人更爱人,比恋人更恋人。
当初他给王俊凯吹着头发,他说低头,王俊凯就低头。
华山顶上,日出照耀着他们俩,王源没有说低头,王俊凯自己就将头低下来了,王源没有说亲我,王俊凯的吻已经落了下来,“我想要谈次恋爱,就和你。”
“我表白的晚吗?”王俊凯摸着头问。
不会有别的女生已经给你告白了吧。
“刚刚好。”王源说。
而他依旧不提三年无声的心情,就好像怕承认先爱上就会落在下风。他的爱活得小心,偷摸,卑微。也正是卑微,所以强撑着一份孤傲。
他怕输。
他不清楚王俊凯为什么又返过头来,他怕这个人耍着他的花枪只是在他这里过站。即使在一起之后,时间磨平了他一些猜疑,给了他一些信任。可是高中时冷凝下来的心情已经成了最兜底的心境,他就是这样性格的人。
也从来没让王俊凯发现过。
因为太爱,太怕失去,所以永远像一个自带发电机的小太阳能,源源不断散发热量。小天使,小太阳,王俊凯这么评价他时总笑出虎牙,谁都喜欢没有负担感的爱情。
翻完一本日记,王俊凯才发现对王源又多了很多认识。
没想到吧。这个人和他从十岁就认识,他们还谈了三年的恋爱,可他们对彼此都缺乏一些信任。
我脚下有过天堑,他脚下有过地缝,一步勇敢迈出才发现并非身处同一片断崖。他的动心和我的心动不是同时发生,不早不晚,刚好错开一步。
该说是年轻还是时机不对。
假如,王俊凯是说假如,几年前让他看到这日记,他肯定没那么聪明,能完全明白爱情的细微末节。没经历过一次掏心掏肺,爱就不是完爱,人也并非完人。
王俊凯大一时因为一个五角星耳钉有过的不安和猜疑,因为敏锐而延伸出的第六感,这一切就像一块铁石,磨平了他体内那把名为爱情的钝刀。
他想总算可以理解王源了,因为自己也爱着。
静谧深情和雷霆之力是如此矛盾的两种东西,却像硬币的双面一样契合地出现在了王源的身上。他看着那些晦暗的日记心事,总是提心吊胆地觉得翻过一页,王源就要放弃他了。
可是并没有。即使再痛苦难熬,即使好像要老死在这这段无望感情出不去,但王源反复地拉扯之后,还是选择在坚韧不拔和绝望相互交织的执着中重新来过。
彼时的一切终于擦亮了自己的双眼,终于能看清王源的一半一半,哪些光明耀眼,哪些低落丛生。
王俊凯吃完饭后没起来,笑着看王源,然后从身后抱出一个礼盒,“当——给我们小可爱买的情人节礼物。”
岂料王源听到礼物两个字就僵硬了。
王俊凯也没有在意,又将王源的手拉起来拆礼物,“冷了吧?该。我不是让你出来时穿双袜子……”王源的手一直扭着不动,王俊凯只得用力按了按,谁知道下一秒王源就发起脾气,用力掀翻了礼盒,漂亮的绸缎瞬间溅满了菜汤。
王俊凯突然想起来,他一直不知道王源那天在商场突然跑掉的理由。该不会也是被这两个字戳中心病了吧。
王源的父母是在圣诞夜出车祸的。
王俊凯没管可怜兮兮躺在桌上的情人节礼物,慢慢蹲下来,拉着王源的手认真问:“圣诞节为什么没跟着叔叔阿姨一起出去?”
王源身体没动,眼球瑟缩了一下,像是被针扎疼了。
王俊凯又问:“王源儿,今年有收到圣诞节礼物吗?”
听到这句话,王源居然动作猛烈地挣扎起来,身体决绝地向后凹着。
可是王俊凯不会让他躲开,他按住王源的手,心随着王源的表情跟着剧烈痛起来,可他还是要问个清楚,“你听得到,对吗?王源,你听得懂,对吗?”
“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吗?”
王源被逼到绝境,突然从废弃已久的喉咙挤出一声痛苦的呜咽。王俊凯听到声音呆了一呆,眼圈也跟着红了,但他还是抓住王源的手,“圣诞节,你没有出门,是为什么,你平时每一年都会跟父母一起出去,你和叔叔阿姨吵架了是吗王源?”喊名字喊得急促。
圣诞树,王源意识不清看见了这个,他和爸妈说了什么,他们在面红耳赤地争吵,爸妈脸色铁青走进了房间,他在客厅等了一晚上,他们也没有出来……
他当时说了什么……
往年的圣诞节,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去买圣诞礼物,为什么今年没有……
王源恍惚道:“我和他们说了我和你的事……”他的声音晦涩喑哑。
王俊凯愣在原地。
“他们不同意……”
“我说你们不同意就是在逼我死……”
王源缓慢地说着,恍惚不觉他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。
他胸口堵着的懊悔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,“我甚至都……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路上小心……他们却给我这样的儿子去买礼物……”
他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,“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收礼物了,我——”
我心有愧疚,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。
我为什么没有给他们说一句软话我怎么就没有。
过了一会,王俊凯用温热的手指帮他揩掉了脸上的眼泪,抱起浑浑噩噩说胡话的王源,放进了厨房一个巨大的包装箱。
“很多年前,你就是这样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,对吗?”
你是上天给她的礼物。
说完他又将死寂的王源抱了出来,带到了客厅,给他看整面墙上的照片,王源很小时候的照片。
“十岁之前,你在西安长大。”
“十岁你搬到了重庆,我说我要带你玩,带你一辈子玩,你怎么能先跑掉。”
你也是上天给我的礼物。
“高一我生日喝酒抱了抱你,你开始一场三年无声的初恋。不小心看了你的日记,知道了这些。对不起。”
“高三你毕业的那个暑假,我在华山顶上对你告白,日出的时候我们接吻了。”
王源的嘴角下瘪越来越厉害。
“大一的第二学期,我们同居了。”
“大三的圣诞节,你跟我说要回家。原来你是回去向家里摊牌,你一向很坚强,考虑的很多。原来离开家时,你说的‘下次见是更好更光明的见面’是这个意思。”
听着王俊凯如数家珍,王源的眼睛开始闪烁不停。
最后王俊凯停了下来。
“圣诞节叔叔阿姨在给你买礼物的路上出了车祸,源源,你要看看是什么礼物吗?”
那时王源浑浑噩噩,是他处理的一切事,包括拿到了这个遗物。
王俊凯的手掌上出现了一个绒盒。
打开的绒盒。
躺着戒指。
两枚戒指。
王源的肩头颤抖起来。
这么近的距离,他可以看到两枚戒指刻着两个名字。
儿子的名字,和儿子爱人的名字。
王俊凯帮他带上他的,再用他的手帮自己带上自己的。两手叠在一块,戒指也叠在了一起。映着阳光,非常好看。
王俊凯抱住他,这个怀抱是很安心的,值得停靠很多年的。他轻拍着王源的后背,低声说道:“谁都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,但谁都知道你和我走的有多坚定。”
这恐怕就是叔叔阿姨商量了一夜没睡,却还是向他们送上祝福的原因了。
而我们背负着这些沉重的祝福,一定要走到最平淡的幸福才是。
王源趴在王俊凯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。
他哭的声音很大,被他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悔恨和内疚倾泻流出,包括听到医生说玩无力回天时的巨大哀恸,这些天无一不在蚕食他的灵魂,几乎要将他瓜分咬碎。可他依旧能从这一片封闭的混沌中窥见一丝光明,那是他从十岁的日日夜夜看到二十三岁的人。
能哭就是好的,王俊凯轻拍着他的后背。
直到睡过去眼角还渗出泪水。
第二天早上王俊凯先去了一趟医院,回来后王源还没醒。他知道外面阳光很好,于是将王源抱到轮椅上晒太阳。翠绿的植物中央,王源睡得很沉,好像这么多天第一次心无负担睡了好觉。王俊凯最初无意打扰他的酣睡,后来察觉到王源已经错过了四顿饭,不免原地着急起来。
他放下浇花的水壶,蹲下来帮王源卷家居服的裤脚,嘴中不停念叨,“这脚脖子都瘦成什么样了,早知道你骨头细,这下更可怕,谁愿意搂你抱你,以后一个人伤心去吧……总是叫你三餐吃正,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?这次要是你好了,我铁定烦你到——”
“你好吵啊王俊凯。”废太久没用的嗓音沙哑,风沙吹刮吹刮一把锈。
王俊凯的手停住。
他抬起头,嘴微张,瞳孔微晃。这个角度并不好,他反应慢一拍抱怨。窗帘带风阳光漏入,光阴是细小细小的斑,七零八落掉在四周。王源仿若久病初愈,瘦弱苍白,但仍有好精神撑起,朝他笑了一笑。
王俊凯的眼角居然一酸,然后就模糊了。
再难再苦他不掉一滴眼泪,在王源浑浑噩噩的时候他是唯一站立的剑,不能倒,不能失望,不能弱。
那天在医院,王源的手抽出抽出再抽出,他一次次重新握紧,转身的时候王俊凯下定了决心,从今往后就是两人份的坚强了。
两人份的坚强如今收获了两人份的温柔,王源坐在阳光中眼神清明,笑笑吵吵闹闹,磨难就在这一刻悄然揭过,再无声音。
“为什么没有放弃我,”王源看着他,“冲你发火砸东西,脾气坏全暴露出来了,瞒了多少年啊,功亏一篑。”
王俊凯笑得眼角潮湿,“这下全完了,好的坏的全叫王俊凯见识到了。”
王源点了头,“分不开了。”
“分不开了。”
王源点了点头,“推我去外面走走。”
外面的天气更好,天蓝风柔,行云不定。屋檐遮不掉的阳光全碎在王源身上,他苍白着脸,仰着头,有点感叹,“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气了。”
放眼望去,大千世界,一条小巷一栋楼皆是江湖,他们渺小如砂砾,归去如尘,天灾还是人祸都不值一提。阳光,雨露,一草一木,路途中遇到的每个人,都是盘沙落江湖的礼物。
二十多年前悄悄降临于母胎的他,也是礼物。
初吻,情动,更甚争吵,都是礼物。
阳光消失,五谷溃烂,雨水枯竭,感情变淡,你没有放弃我。哪怕我撕下了光鲜亮丽的包装,赤裸裸以新生的面貌站在你面前,露出那些诟病缺陷和难以启齿的羞耻,哪怕我在老去时暴露了我是多么多么糟的一个人,你还是没放弃我。
“哭什么。”
王俊凯擦掉他眼角的湿润。
“为什么……没有放弃我……”王源仰着头问他:“生病的时候,发火的时候,我就在身体里看着,我也气,也恨,也讨厌……我都受不了我自己,我也会想,完了,这下绝对完了,王俊凯他肯定要扔下这样糟糕的我走了……但是……”
声音哽咽,他问道:“你为什么没有扔下我?”
“因为你是我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。”王俊凯心平气和道。
这是他在医生的房间看到的条幅,不知是哪位痊愈的病友送给这位神医的。而现在,王俊凯将这句话送给了王源。
我中了一种毒,闻之无味,无迹可寻,如今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,这病症注定贯穿我一生始终。何药可解,说来也容易。
你陪我一生。
王源看了他好一会,问道:“我回来的晚吗?”
“刚刚好。”王俊凯回答。
不着急,有耐心,只要你能醒来,永远都刚好,刚好看这一场日出,就像他们当年在一起的那个早上,两个不懂事愣头小子挤在一块,吸着鼻涕裹着棉袄在华山顶上看红日从云霭里浮出来。那么漂亮,一辈子忘不掉。
山顶折了一缕霞光。两人头挤头,身上沐光辉,没有多光芒万丈,最平凡最能到地老天荒。
“我告白的晚吗?”王俊凯笑着问。
王源的脸包在棉袄里,呼出一口白气,也答道:“刚刚好。”
那时他刚说完就被王俊凯吻住,干燥温凉的肌肤相触,背后是一轮红日,十七岁的缠绵似乎没那么懵懂,刚好长到人生尽头。王源与他双手紧扣,吻得入迷,沉溺似梦如幻,分不出神想别的,只有一个细微念头破出了春芽。
握住这个人的手,下山去走一趟吧。
即兴而起的念头,从此就被他记了一生。
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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